前段時間的社交圈,一個表情包刷爆全網——
“我龍傲天,誓死守護劉波er ”
這是綜藝《 一年一度喜劇大賽2 》的出圈名場面,我也去圍觀了一番。
開始笑到肚子痛,直到最後我笑不出來。
備受好評的作品《少爺和我》《代號大本鐘》身上,都能看到陳佩斯與朱時茂春晚小品的影子。
而《警察和我》,更像是一比一複刻了陳佩斯們的《警察和小偷》。
設定、服裝,甚至笑點邏輯都是相似的。
微博上也有大量網友,發現了這個事實。
當《喜劇大賽》越是頻頻熱搜,小in 就越是想念陳佩斯和朱時茂。
那時陳佩斯春晚表演完《吃麵條》,觀眾們都笑到桌子底下去。
《主角與配角》《胡椒面》《警察與小偷》…每一個作品都看過無數遍,但還能笑到打滾。
那是春晚笑聲的開端,小品藝術的起源。
那是與其說屬於小品,不如說是屬於陳佩斯的——
喜劇黃金時代。
黃金時代
1984 年春晚後台,陳佩斯焦急地等一個拍板。
他和朱時茂搭檔的《吃麵條》,衝突和包袱不斷,樂得導演組一個個都前仰後合。
可央視領導猶豫了:這種沒什麼教育意義的表演上春晚,會不會有爭議、被噴呢?
領導們一猶豫,就猶豫到了大年三十。
再一猶豫,《新聞聯播》都播完了。
是導演黃一鶴頂住壓力拍了板,囑咐他倆:
“沒領導點頭,但也沒領導搖頭,我決定讓你倆上。
但記住嘍,一個字可都不能錯。
你們錯了,你們擔。你們沒錯,我來擔。 ”
兩人不負期待地上了台。陳佩斯靠著豐富的表情和肢體動作,將“無實物吃麵”的狼吞虎咽和一次次重複後的誇張,演繹得淋漓盡致。
加上濃眉大眼朱時茂的默契配合,大家甚至沒注意到最後送椅子的,竟是主持人姜昆。
後來的結果你我都知道了:《吃麵條》逗笑了全國觀眾,陳佩斯和朱時茂也自此火遍了大江南北。
大年初一,還住在八一廠集體宿舍的陳佩斯,去公廁蹲坑。聽到隔壁的兩個人邊蹲坑、邊哈哈討論《吃麵條》,他內心大笑,“成了”。
這段表演跨越了近30 年之久,前段時間網絡“無實物吃播”大火,評論高讚都在cue 鼻祖。
這是電視史上,一種全新的表演形式。
工作人員問“別人有相聲、雜技、魔術,那你們這個該叫什麼?”,陳佩斯和朱時茂對視一眼,“就叫小品吧”。
自此,小品這種藝術形式被正式確立,由陳佩斯和朱時茂引領,開啟了一整個的黃金時代。
1990 年的《主角與配角》,陳佩斯因長相“賊眉鼠眼”總演反派“配角”。
“小偷小摸、地痞流氓,不用演站那就行”
他耍盡各種小聰明、搗亂,終於在大家支持下得到演“主角”的機會。
“你管得了我,還管得了觀眾愛看誰嗎?”
最後卻因為習慣問題,不自覺在和“主角”朱時茂的對戲中,又做回了“叛徒”。
貢獻了無數經典台詞、表情包,流傳至今:
“隊長別開槍,是我”
“皇軍託我給您帶個話”
“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,也叛變了?”
1991 年的《警察與小偷》,更是荒誕到極致。
本是小偷的陳小二(陳佩斯),扮警察放風。結果和真警察朱時茂,開啟了第一代“跨服聊天”。
朱:那你獎金一定很多吧? (勞改局工作)
陳:哪有獎金啊(勞改局犯人)
朱:那補貼呢?
陳:還有補貼?怎麼從來沒人告訴我……
假警察跟著真警察做好事,當自己是警察。
最後才發現,“原來我是小偷啊”。
那種悵然若失的反轉,跟10年後的《無間道》“以前我沒得選,但現在我想做個好人”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陳佩斯和朱時茂,將一正一邪、一強一弱的設定,自編自導自演到拍案叫絕。
《羊肉串》《胡椒面》《姐夫與小舅子》《大變活人》《宇宙體操選拔賽》……作品一部接一部,在春晚上令人捧腹大笑了14 年。
快樂成為一種常態,笑聲常伴人們左右。
只是大家本以為,那是小品的一個開始。
時過境遷,沒想到那卻是巔峰了。
不畏強權
巔峰隱退很簡單,主創被傷無數次就夠了。
1988 年春晚,表演《狗娃與黑妞》,陳佩斯希望導演能同意他用蒙太奇的手法拍攝、運鏡,被拒。
1998 年,在演《王爺與郵差》時,陳佩斯希望能採用新的高科技,還是被拒。
在後來的採訪中他說:“這樣不行,那樣也不行,他們在限製藝術更好的發展。”
“我還有更好的東西,但他們總說不行。”
尤其《王爺和郵差》,是陳佩斯耗心血最多的作品。
從91 年開始準備,經過7 年的打磨、優化,表演服裝都是自己找專人定制的。
結果因為上場前工作人員的疏漏,朱時茂衣服上的話筒沒綁牢,一出場就掉了。
春晚直播時,陳佩斯只能一直跟朱時茂“貼貼”,好讓他能蹭上話筒說詞。後邊陳佩斯繞著會場跑,朱時茂幾乎是扯著嗓子像“霸道總裁”一樣在吼台詞。
而音效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。
彩排時的發令槍聲、萬眾歡騰聲也都沒有。
演出結束,陳佩斯忍不住地痛哭:演砸了。
如此多低級錯誤同時發生,誰都能猜到緣由。
但直接導致他們隱退的,卻還另有其事。
1999 年,陳佩斯發現央視下屬的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,未經他和朱時茂允許,將他們在春晚上《主角和配角》等十多個作品,刻了光盤出版銷售。
他倆到處寫信、打電話投訴,工作人員卻滿不在意地說:
“就這樣了,你又能怎麼著呢?”
知識產權問題即便到2022 年,都是大難題。
面對大公司的侵權,99% 的創作者都會忍氣吞聲,可1% 的陳佩斯就是執拗地say 了”no”。
“必須要有人說,我不想看到後人憤怒。
他憤怒的不是強權,而是憤怒每一個接受強權的前人。 ”
他和朱時茂一紙訴狀,將央視告到法庭。
官司贏了。央視被判立刻停止侵權發售,需在《中國電視報》上致歉,且給他們支付著作權賠償金33 萬元。
他成了“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第一人”,卻也失去了與央視合作的可能。
春晚舞台,再不見陳佩斯。
屋漏偏逢連夜雨。他一手投資經營的電影公司,明明常年票房前三,卻因為地方影院的偷報瞞報,也面臨負債倒閉。
兵敗如山倒,辛苦十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。
最難的時候,就連女兒的280 元學費,他都拿不出。
陳佩斯從眾星捧月,徹底地跌入了谷底。
儘管如此,他還是沒放棄過創作喜劇。
畢竟,這也不是他們家第一次“墜落”了。
谷底徘徊
陳佩斯的父親,是曾赫赫有名的演員陳強。
他是第一代的“反派”專業戶:
《白毛女》中的黃世仁、《紅色娘子軍》裡的南霸天(金雞獎最佳男配),因為他“反臉譜”化、不誇張的細膩演繹,成了流傳半個多世紀的經典“反派”。
在父親的明星光環下庇佑長大,陳佩斯從小就幽默風趣、不畏權威。
小學課,老師讓大家用“五彩繽紛”造句。
別的同學都用此來形容天空、大海或者愛,他卻站起來公然搞笑:
“我剛剛放了一個五彩繽紛的豆花兒屁。”
全班哄堂大笑,只有老師氣得不行。
陳佩斯本該就爬樹、撈魚、搞笑著,無憂無慮地長大。
誰成想,那個“特殊時期”卻到來了。
1969 年的一天,15 歲的陳佩斯,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被拉去批鬥。
被批鬥的理由,離譜地讓人無法辯駁:
“如果是好人,怎麼可能把反派演那麼真”
他記得,母親一直保留著那件“血衣”。
那本來是件白汗衫,是父親挨批鬥時被打得血肉模糊,汗衫上暈開了一圈圈的血。
批鬥沒完沒了,陳強說過很多次不想活了。
陳佩斯眼睜睜看著父親經歷這一切,他早就把名利看很淡。
昨天是萬眾矚目的明星又怎樣,第二天不照樣是人人喊打批鬥的“過街老鼠”。
陳佩斯也只得跟著“右派”父親,去內蒙古建設兵團插隊。
在兵團的那4 年,他甚至都吃不上飽飯。
為了逃離那兒回北京,最快的辦法就是進電影厂當演員。
陳佩斯跟著陳強耳濡目染地學習,終於在1973 年,靠著精彩的表演折服眾人,進入了八一廠。
他一手抓5 個大饅頭,再配上一盤洋白菜。可算是能吃飽飯了。
濃眉、大鼻、小眼睛灰溜溜地一轉,任他怎麼努力,礙於長相也只能演個“壞心眼”的配角。
路人甲和“叛徒”兵,是他最多的角色。
一晃6 年過去,新時代到來。
陳強捱過10 年苦楚,而他還在配角里打轉。
很多演員經歷過“特殊時期”,都不再演戲。陳強卻反其道而行之,要用後半生搞喜劇。
陳強開始手把手教陳佩斯表演,《瞧這一家子》就是陳佩斯的喜劇初體驗。
1982 年,他在電影《夕照街》裡扮演“二子”,並在之後拍攝了一系列《二子開店》《父與子》《傻冒經理》等電影,成了中國第一個喜劇系列——“二子”。
1984 年又在春晚表演《吃麵條》,一戰成名。
《吃苗條》的橫空出世,某種程度上實現了陳強的理想。而陳佩斯是在很久以後才意識到,老百姓毫無顧忌地大笑已經幾十年沒在這片土地上出現過。
大家根本不會笑,也不敢笑。
而父親告訴陳佩斯:
“大家過得太苦了,你就加油搞喜劇吧。
把快樂的權利,還給老百姓。 ”
快樂逆襲
陳佩斯將父親的話,謹記於心。
1984 年,就憑《夕照街》提名百花獎最佳男配。 4 年後,更是憑《京球都俠》直接獲百花獎最佳男配。
春晚小品和喜劇電影,都雙雙開花。
還是廣播影視票選,「1978-1988 年度最有影響力」的首推中國影星。
鏡頭搖到10 年後,彼時他與央視割席,電影公司也已倒閉。
在大眾視野裡他銷聲匿跡,民間流言更是說他回北京山上種石榴了——
“怪可憐的,怎麼混這麼慘?”
“但北京山上壓根種不出石榴。”他還囑咐記者幫闢謠,說自己真的不慘。
那幾年裡他瘋狂讀書,研究喜劇。
想從煩悶、戾氣、悲傷、憤怒的情緒中抽出來。最後他確立了自己喜歡、真正想做的,就是話劇。
投資前,製作人說做個話劇起碼要賠30 萬。
陳佩斯咬了咬牙,說:“那也要做。”
那時觀眾都不了解喜劇,就更別說話劇了。
但就在這種情況下,2001 年的陳佩斯all in 了。
他帶著自己打造的喜劇團隊,將朋友被托兒欺騙的經驗改成話劇《托兒》,打算全國巡演。
大家也都勸他當“演員”,好歹也是個“腕儿”,去拍個劇、電影,短時間能有高收益。何必淌話劇這混水,又髒又累還不掙錢。
他笑了笑,放棄了找人讚助的想法。因為知道賺不到錢,不能坑人。剛好之前有國民度的他拍了個廣告,就把費用一分不剩投了進來。
那時劇場環境破舊不堪,在舞台上你甚至能聞到後台廁所的尿騷味。
老搭檔朱時茂在參演幾場後都受不了,坦言:“我就吃不了佩斯這個苦,太累太難受了。”
但另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,《托兒》在長安大戲院的首場,上座率就達到了驚人的95% 。
演出33 場後,陳佩斯就收回了投資。
120 場全國巡演下來,場場爆滿,觀眾多達17 萬人。
在21 世紀初,創造了難以想像的4000 萬票房神話。
成了,陳佩斯又成了。
緊接著,他又創排了《陽台》《老宅》《戲台》等話劇,好評如潮。
《戲台》排練時,陳佩斯經常一場戲要改10 多遍,哪一步沒走對,就全部重排一遍。這導致飾演經理的演員,在排練中崩潰了足足6 次。
陳佩斯進入狀態後,可以24 小時只想著戲。
對喜劇品質的極致把控,是陳佩斯的原則。
《戲台》全國巡演3 年後,在豆瓣斬獲了9.1 的高分。大陸話劇裡唯一一部比它評分更高的,還是老舍名作《茶館》(9.4)。
央視主持人春妮因好奇,跑到劇場去看《戲台》。看完一遍還不夠,又預約買票二刷了一遍。
二刷過後,她給出驚為天人的評價:
“這是一部可以傳世的精品,50年後再看,我相信它依舊是一部好戲!”
而《陽台》因直擊社會痛點、針砭時弊,
還成了上海戲劇學院的教科話劇。
陳佩斯沒辜負父親期望,真的把快樂帶給了老百姓。
話劇大獲成功後,他還嘗試過挑戰導演。
而近年央視也多次鬆動示好,陳佩斯接下歉意, 2015 年兩方隔空完成了合作。
他執導的《好大一個家》上星央視,算是16 年拉鋸戰的一個終結。
2020 年,又應央視之約成為《金牌喜劇班》的首發導師,雙方正式握手言和。
年過六旬,他只希望自己還能不斷創演。
在喜劇舞台上,持續給人帶來快樂。
喜劇到底
除了做喜劇,陳佩斯沒什麼世俗的慾望。
與楊瀾的對談裡,他有著異於常人的豁達。
楊瀾在採訪中聊,說努力工作是為了買房。
陳佩斯追問,“買房了以後呢?”
楊瀾答,“買車呀。”
陳佩斯繼續問,“買車了以後呢?”
楊瀾沉默了。
即便到現在,陳佩斯也住著簡樸的毛胚房,睡在梆硬但夠做個好夢的床上。
“多貴的車不都還是四個軲轆,多少個房子不是也只能睡一張床。”
陳佩斯說他努力工作,只因他熱愛喜劇。
他只想一直做喜歡的事,說自己想說的話。
但如果你認真問他:你做過演員、寫過劇本、當過導演、也是個老闆,那哪個角色是你這輩子最開心或者說會最嚮往的?
他又會瞇起標誌性的小眼睛,挑一挑兩撇泛白的小鬍子,古靈精怪地告訴你:
“那…當然是當房東啊!”
陳佩斯就是這樣,永遠出其不意。
無時無刻地,把快樂當第一要義。
在他引領春晚小品14 年後,趙本山們曾接過他的大旗,走了12 年,小瀋陽們沒接住,沈騰們又冒出徐徐接了幾年。只是如今,小品也越來越難笑出來。
喜劇的齒輪,還在拼命轉動。
但人們最想念的,始終是他。
大概應了《主角與配角》裡的那句話——
“你管得了我,還管得了觀眾愛看誰嗎?”
春晚再無陳佩斯,是春晚的損失。
而陳佩斯只會死磕藝術,嚴控品質。
自由而快樂地,將他愛的喜劇進行到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