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丁丁
“說的是一輩子!相差一年,一個月,一天,一個時辰,都不算一輩子。”
“我是假霸王,你是真虞姬”
——《霸王別姬》
第一次看陳凱歌導演的電影《霸王別姬》感覺很驚艷,但那個時候太年輕,整部電影我只看到了程蝶衣和段小樓之間的情與愛。
時隔多年,重溫這部電影,我淚流滿面,我也終於明白了電影中為什麼說“虞姬是真虞姬,霸王是假霸王”。
這部電影中,遠遠不只有男人和男人之間、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愛與恨。
你從中可以看到自1924年至十年浩劫後這段歷史的變遷、被時代裹挾下的小人物的命運、人性隱藏下的善與惡的彰顯,還可以看到京劇之美,以及為這種美不瘋魔不成活的人。
看評論區,很多人都流淚了,其中大部分是因為程蝶衣而想起了已故的張國榮。
而我,更多的是為張國榮扮演的程蝶衣的人生而流淚。
01、性別的扭曲
程蝶衣在成名之前名叫小豆子,母親是個青樓女子。
在他9歲那年,他被母親賣到了戲班子,因為青樓那種地方,實在不適合日漸長大的小男孩生存,為此,他被母親忍痛砍掉了多餘的第六指。
從此他孤苦無依,每天承受著魔鬼般的訓練,還好師兄小石頭對他呵護有加。
他被安排學旦角,但他的內心對性別的認同依然是男兒郎。
所以唱《思凡》的時候,他從來都要唱錯。
“小尼姑年方二八,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髮。我本是女嬌娥,又不是男兒郎”,他每一次都要唱成“我本是男兒郎,又不是女嬌娥”。
為此,他被師傅打手心,打得鮮血淋漓也改不了口,他無法接受那個性別的轉換,一度逃跑。
逃跑途中,因為碰巧看到了真正的“角兒”,演出的盛況觸動了他,他也想成為那樣的人,於是回到戲班,甘願接受慘無人道的懲罰,並開始安心練功。
為了戲班的生存,他開始強迫自己屈從於性別轉換的認同。
因為他唱《思凡》依然唱錯,眼看千載難逢的演出機會稍縱即逝,連一向疼愛他的師兄小石頭都急了,親手懲罰了他,從而激發了他的潛能,他終於唱對了。
一句“我本是女嬌娥,又不是男兒郎”,讓他接受了舞台上他就是女嬌娥的事實。
這是他性別轉換的第一步。
張公公的出現,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。
張公公是個滿清王朝的遺漏產物,一個從宮裡出來的變態太監,在他的壽宴中,小石頭和小豆子唱著《霸王別姬》,大獲成功。
張公公仗著自己的權勢和金錢,留下了“虞姬”小豆子,用暴力將這個小男孩生生扭曲成女孩,小豆子無奈接受了性別轉換的認同。
這是他性別轉換的第二步。
《霸王別姬》的成功,成全了兩個孩子,他們終於成為了全北平最炙手可熱的“角兒”,小石頭藝名段小樓,小豆子藝名程蝶衣。
舞台上,一個是西楚霸王,一個是愛妃虞姬;
舞台下,小樓拿蝶衣當兄弟,而蝶衣對小樓,卻有了不同於兄弟般的情愫。
那是虞姬對霸王生死不離的情愫,那是想和師兄唱一輩子戲,容不得別的女人摻和的情愫。
袁四爺對程蝶衣的欣賞和懂得,使蝶衣徹底放棄了自己的性別。
楚霸王需要虞姬,可現實生活中,段小樓需要的是女人,他不顧蝶衣的強烈反對,執意娶了花滿樓的頭牌妓女菊仙。
在段小樓成親之日,程蝶衣心如死灰。
他跟隨懂戲,欣賞他、也懂他的袁四爺走了,惺惺相惜、月下對飲之時,他成為了他所謂的紅顏知己。
至此,蝶衣徹底屈從於命運,認同了他的性別轉換,蝶衣和小樓,分道揚鑣。
在看到程蝶衣把自己沉浸在虞姬中不能自拔,完全認同扭曲的性別的時候,我流淚了。
這是何等的殘忍,將一個男人,生生變成一個女人(性格),如果不是生活所迫,如果不是世道不公,如果不是入戲太深,如果不是用情太專,有谁愿意?
02、錯付的深情
在成長的道路中,段小樓和程蝶衣可謂相依為命,相互成全。
心思敏感、孤苦無依的蝶衣得到了師兄悉心的呵護和照顧,這是世間難得的溫情,蝶衣深深感動並迷戀這份溫情。
戲裡,虞姬深愛著楚霸王,生死不離,蝶衣將這種感情,延伸到了戲外,他依戀著小樓。
這是一種模糊了性別的感情,這段感情,包含了親情、友情,還有愛情,互相交織、摻和在一起。
感情是複雜的,蝶衣是單純的,他以虞姬自居,他一廂情願認為他和師兄會唱一輩子的霸王和虞姬。
蝶衣對小樓說:“說的是一輩子!相差一年,一個月,一天,一個時辰,都不算一輩子。”
小樓傻眼了,說“我是假霸王,你是真虞姬”。
蝶衣活在戲裡,小樓活在戲外,菊仙成為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第三者。
小樓要有自己的生活,為了不辜負菊仙,他最終還是娶了她。
這對蝶衣來說,是致命的,他早已把一腔深情賦予小樓。
為了小樓,他四處尋找當初兩人看上的那把劍,只因為小樓曾說過那是一把“好劍”。
在小樓和菊仙成親之日,悵然若失的蝶衣,在袁四爺家中發現了這柄劍,為了得到它,同時也為了彌補失去小樓的空虛,他答應成為袁四爺的紅顏知己。
得到這把劍的小樓自然欣喜,但卻說“又不演戲,拿劍幹什麼”,令蝶衣傷心不已,兩人從此各走各的路。
日本侵略中國時,小樓因為不肯為日本人唱戲而被抓,蝶衣為了救他,不惜冒著漢奸的罵名,去為日本人唱戲,救出了小樓。
而蝶衣得到的,卻是小樓的一口唾沫,以及決絕地離去。
解放戰爭時期,在師父的撮合下,兩人再次同台,卻因為演出中和國民黨部隊發生糾葛,導緻小樓的孩子意外流產,兩人再次分道揚鑣。
解放後,終於能有機會和心愛的師兄再次同台,可是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,蝶衣一次次受到更深的傷害。
因為各種階級運動,蝶衣又不肯改變自己,從而被自己從小捂熱的“小蛇”反咬一口,失去了出演虞姬的機會。
霸王妥協了,有了新的虞姬,卻不是蝶衣。
十年浩劫,透過影片,都能感受到那個時代的寒意,如煉獄一般,沒有理性,沒有人性,更沒有良心。
那是如履薄冰,黑白顛倒,指鹿為馬,人人自危的年代。
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,血口噴人的誣陷,無休止的批鬥,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,連楚霸王都扛不住了,最終小樓揭發了蝶衣,說他是漢奸,甚至還揭發他的隱私。
哀莫大於心死,兩人徹底決裂。
當那段歷史終於結束,兩人再次同台之時,卻是曲終人散之日, 蝶衣終於看清了身旁的這位男人。
虞姬拔劍而亡,永遠離開了霸王。
看到蝶衣為了小樓不顧一切地付出,可最終只留下一個落寞背影的時候,我流淚了。
一次次的付出,換來的卻是一次次的傷害,“虞姬是真虞姬,而霸王卻是假霸王”啊,他們本就不是同路中人,蝶衣的一腔深情,終歸是錯付了。
03、不瘋魔不成活
蝶衣唱虞姬,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,他活在戲裡,不願走出來,因為現實與他,太過殘酷。
他認定自己就是虞姬,“她”要在營地裡恭候霸王,要為霸王斟酒、和詩、舞劍,要和霸王生生死死在一起。
他已經到了人戲不分、雌雄難辨的地步。
他享受著舞台上的風光,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感覺。
他愛京戲,愛霸王,他不願意走出來,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。
小樓說他:“蝶衣,你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啊”。
可蝶衣還是覺得不夠,他要和他唱一輩子的戲,“差一年,一個月,一天,一個時辰,都不算一輩子”。
他堅守著師父的教訓“從一而終”。
為了能和小樓唱一輩子的戲,他吃菊仙的醋,他諷刺菊仙,瞧不起她,甚至不惜和師兄鬧翻。
他不問世事,只要願意聽他唱戲,不管是日本人,還是國民黨,抑或普通人,他都唱;唱戲的過程中,天空中撒下傳單,他照唱;停電了,他依然沉醉戲中。
他成為袁四爺的紅顏知己,並非出於心甘情願,但就是因為袁四爺懂他,懂他的心,懂他的戲,他便妥協,直到解放後袁四爺被政府槍斃,方才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。
和小樓分開後,他還唱戲,他不再是虞姬,但他成為了牡丹亭裡的杜麗娘,在遊園裡驚夢;他也成為了大唐皇宮裡的楊貴妃,哀哀怨怨地醉著酒。
他曾沾染鴉片來麻醉自己,解放後為了能夠重新成為虞姬,他採用了斷臂的決心,戒掉了大煙,重回舞台。
他看不慣現代戲,執著於傳統京戲,因而被那個自己在冰天雪地中撿回來養大、親手傳授技藝的“小四”所誣陷,失去了出演虞姬的機會,並慘遭迫害。
這真是現代版的“農夫和蛇”的故事啊,但為此他也不曾改變自己來遷就那個時代,他依然不忘初心,哪怕小樓告訴他“那是戲”。
十年浩劫結束了,小樓和蝶衣分台的第22年,兩人清晨來到舞台一起走台,重演《霸王別姬》。
歇息的間隙,兩人唱起了《思凡》。
小樓:“我本是男兒郎”
蝶衣:“又不是女嬌娥”
小樓:“錯了,又錯了”
兩人莞爾一笑,繼續著《霸王別姬》。
誰料,悄然間,寶劍寒光出鞘,蝶衣倒地,小樓大喊“蝶衣”、“小豆子……”
蝶衣直此終於明白,自己本是男兒郎,而非女嬌娥。
他終於從戲裡,走到了戲外,看清了現實的殘酷,虞姬是真虞姬,那又怎樣呢,身邊的霸王畢竟是假霸王啊!
戲,還是散了吧。
當看到蝶衣沉迷戲中走不出來,看到他和師兄一次次被迫分開,看到他被時代拋棄而形單影隻的樣子時,我流淚了。
他如果不是人戲不分、雌雄難辨、不瘋魔不成活的話,也許他的人生,會是另一番景象吧。
04、
張國榮扮演的程蝶衣,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,他就是程蝶衣,程蝶衣就是虞姬。
台上,他是青衣,低眉淺笑間盡顯女子的風情與柔美;
台下,卸掉胭脂粉黛之後,他本應是個翩翩公子,卻為情所傷,充滿憂鬱。
當年,張國榮僅以一票之差與戛納影帝失之交臂,原因竟然是有評委執意給他投票最佳女主角。
有人說是張國榮成就了《霸王別姬》,還有人說是《霸王別姬》成就了張國榮,我個人認為,好的電影就是互相成就吧。
虞姬是真虞姬,蝶衣入戲太深,愛得太過痴迷,已然不瘋魔不成活。
只可惜台下的霸王並非真霸王,段小樓活在戲外,他要世俗的生活,他理解不了蝶衣。
這就注定了兩人的結局。
戲如人生,人生如戲!
哥哥張國榮已經去了天堂,換一個角度想,他將他最美好的形象,以及到目前為止無人能夠企及的藝術經典,永遠定格在了永恆。
致敬經典,致敬張國榮先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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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圖片來自網絡)
作者:丁丁,普通女子一枚。喜歡旅遊,喜歡親手做美食、烹茶。希望用溫暖的文字,在快節奏的生活中書寫自己的慢時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