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胡歌而言，
無論環保志愿者、演員、兒子、父親
或者其他身份，
記憶都像倉庫、刻刀和舟楫，
存儲往昔，銘記當下，
又在過去與未來間穿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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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月的納木錯，冰雪還未消融，藍寶石般的湖面上覆蓋着連綿的白，這裏此時遊客罕至，在群山掩映下，更顯得靜謐神聖。幾位旅人在向導的引領下登上山坡，繼而向湖邊進發，胡歌也在一行人中。
納木錯在藏語裏是“天湖”的意思。這裏是胡歌的向往之地，數度奔赴西藏，始終緣慳一面。今年，借前往拉薩堆龍德慶放歸雪豹的機會，他終於一了心愿。“那是一種視覺和內心深處記憶的衝撞。”他如此形容初遇納木錯的震撼，“年少時憧憬、夢想的地方，在成長過程中遺忘了，下一刻，我突然又站到了它的面前。”
記憶，是胡歌口中的高頻詞匯。作爲生命體驗的結晶，記憶連通昨日，又與明天接壤。人的行爲和選擇生成了記憶，它又反過來塑造人。對胡歌而言，無論環保志愿者、演員、兒子、父親或者其他身份，記憶都像倉庫、刻刀和舟楫，存儲往昔，銘記當下，又在過去與未來間穿梭。
他是記憶之海的拾貝者。
1982年9月20日，胡歌出生那天，一只狸花貓蹲在爺爺奶奶家門口，不走了。那是上海弄堂裏的的一棟老房子，曲徑通幽，不算是貓的常來常往之地。奶奶屬鼠，有點害怕貓，想把它轟走。貓在外邊轉了一圈兒，又回到了原地。
胡歌的媽媽喜歡動物，從醫院回家後，每當她抱着胡歌，貓就圍着母子倆轉悠。奶奶試過把貓放到幾條街以外的馬路邊，沒兩天，它自己又找了回來。從此，貓就在後弄堂安了家。家裏人每天喂點喫的給它，它也成了胡歌記事起就陪伴身邊的回憶。
時至今日，看到豹、老虎、獅子這些貓科動物，胡歌都會由衷喜歡。類似《貓的報恩》的經歷，在他和動物之間搭建了某種隱祕的關聯。假如命運有因果，齒輪在43年前已經开始轉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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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8月，雲南西雙版納植物園，胡歌正在給一朵蘭花人工授粉。他輕手輕腳，漸漸逼近花兜。忽然，伴隨他一陣“哎喲喲喲喲”的驚呼，一只樹蛙從拇指指節大的花兜裏探出腦袋，儼然還帶些睡夢中驚醒的“起牀氣”。在場的植物專家席會鵬說，他到植物園11年，遇到這種事還是頭一遭。
胡歌與動物，或許真的存在不解之緣。這個場景，發生在《一路前行》第二季的錄制現場。
這一季的第一集，胡歌开宗明義：“我是胡歌，一名環保志愿者。”他和同行的嘉賓、當地的科研人員還有志愿者一起，尋覓藏狐的蹤影，等待水獺的現身，去湛藍無垠的大海尋鯨，在堪稱生態博物館的植物園裏欣賞奇花異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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揭开這層“仰觀宇宙之大，俯察品類之盛”的浪漫表象，底下也藏着環保志愿者真實的生活：在灘塗拾撿海浪衝刷上來的垃圾，爲堅持“零廢棄”理念的酒店做客服，採集動物糞便，做木工給昆蟲搭建“酒店”，攀巖走壁爲蘭花尋找“新家”。挑水做飯，清洗廁所，安裝太陽能板，給驛站送水送貨……事務瑣碎，但胡歌與嘉賓們親力親爲。與其說他們在拍攝一檔節目，或許描述成“生活在別處”更加准確。
在環保的語義和情境下，《一路前行》第二季的鏡頭展現出了最真實的胡歌。感慨造化神奇時，他擊節贊嘆；當環境遭逢人類破壞時，他雙眉緊蹙；思考生態議題時，他神色凝重。藏狐以鼠兔爲食，可保護鼠兔又會加速草地退化，這種關乎生態公平的矛盾，也讓他沉吟良久。
胡歌此前沒有參與真人秀節目的經驗。錄制《一路前行》第一季的前幾天，他多少有些不適應。可一度過這個階段，他便找到了“心流”：專注於要做的事，不再過分考慮自己的形象和旁人的看法。《一路前行》不是演戲或者參加活動，沒有角色和代言人的關聯，他就是他自己，在不加修飾中找到了放松的狀態，可以更直接、純粹地表達自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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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歌性情中自在詼諧的那一面，在廣闊天地間盡情舒展。青海玉樹嘉塘草原上，他和另一位嘉賓張辰亮（網名“無窮小亮”）匍匐在地。
胡歌向張辰亮傳授經驗，由於光合作用，草地含氧量高，遇到高反發作，又沒有氧氣瓶時，可以把頭埋在草裏呼吸。“埋之前得檢查一下。”張辰亮說，“有牛糞幹。”“沒事，我屬狗的，我不怕。”胡歌幾乎秒答。
高原吸氧的妙招，來自胡歌2013年的一段記憶。四川省綠色江河環境保護促進會（以下簡稱“綠色江河”）邀請他擔任“守護斑頭雁”項目的愛心大使，深入青藏高原腹地，探訪三江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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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說實話，當時完全是出於好奇。”胡歌回溯說，“在此之前，我沒去過三江源，想看看長江的源頭沱沱河是什么樣子。”斑頭雁是世界上飛得最高的鳥，每年要躍過喜馬拉雅山脈到三江源產卵，這也引起了胡歌極大的興趣。當時，他還不曾預見，此後的人生會與環保緊密相連。
但觸動不期而至。三江源高聳的雪山矗立在眼前，燦金的陽光傾瀉在蜿蜒的沱沱河上，天地有大美而不言。彼時，胡歌切身感受到，人在城市生活的慣性裏，會有徵服、改造一切的錯覺，但大自然有它的法則，一旦身處其中，人就如一粒沙般渺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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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類在地球上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物種。我們才是新來的，是我們打擾了其他物種，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意愿，把世界變成現在的樣子。”這是胡歌的認知。和他共享相似觀念的，還有與之親密共處的環保人士。
“綠色江河”的創始人楊欣，是上個世紀80年代長江漂流的幸存者。因爲親身參與了這次世界探險史上的重要事件，楊欣畢生都與長江結緣，“綠色江河”也是爲此而生。也是從相遇的那一刻开始，胡歌決意爲環境和生態略盡綿力。此後數年，但凡有闲暇，他都會投身環保公益活動。“和志同道合的夥伴一起，在施與愛的同時，也獲得了很多大自然的饋贈。”胡歌說，“我永遠是被治愈的那一個。”
踐行環保的途中，胡歌遇到了很多人，也留下了很多記憶。同科研從業者和全天候的志愿者同行，他自謙地說：“除了真誠，我什么都沒有。”他也意識到，或許，傳播能量，才是他的價值所系。
2023年7月，胡歌與演員劉濤、陳龍共同發起《一路前行》。這個定位在“環保公益紀實”的節目在國內並無先例。第一季是和優秀的紀錄片團隊合作，總導演秦博曾參與《人間世》這樣的佳作。如何在有趣的同時維系科普傳播的屬性，是節目組始終想實現的目標。
第一季播出後，反響上佳，在豆瓣上也獲得了9.3的高分。但胡歌心裏存有遺憾。觀衆大部分的記憶，好像還是駐留在嘉賓身上，他們對自然界中動植物的表達有所欠缺。比起成爲焦點，胡歌更想替有靈且美的萬物做好“引路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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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3月，胡歌和陳龍去西藏墨脫爲節目勘景。墨脫是林芝市下轄的縣城，地勢地貌極度豐富，號稱“一天經四季，十裏不同天”。“有一句話說，世界上只有一個墨脫，但墨脫擁有全世界。這毫不誇張。”眼見爲實的胡歌如是評價。問題隨之而來：如此值得拍攝的地方，卻極度難拍。
就在此時，胡歌刷到了早先關注的“無窮小亮”的視頻。看完那一期《墨脫森林——世界第一大峽谷裏的絕美生靈》，他心裏有了人選。通過朋友，胡歌輾轉聯系到了張辰亮。在北京見面時，胡歌發出總導演職位的邀約，張辰亮一度還有些錯愕，本以爲只是做個嘉賓，沒想到是整個團隊加入《一路前行》第二季。
因爲長相神似藏狐，張辰亮被網友暱稱爲“狐主任”。節目播出後，有網友开玩笑說，第二季是“胡歌和狐哥的奇妙之旅”。胡歌的微博頭像，也換成了第二季片頭的截圖。
翻過第二季的這塊“記憶碎片”，節目收官後，胡歌發微博感謝了張辰亮和他的團隊，也提到：“這一季我們使用了大量的旁白，其中的‘我’並不是我，而是我們所有人的感受和體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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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嘉塘草原，胡歌與此前環保活動上結識的志愿者重逢。這鞏固了他的信念：“我想得美好一點，有共同目標和理想的人，總會在路上碰到。保護環境和生物多樣性，歸根結底還是在爲我們人類的未來付出行動。”
胡歌初衷不改：不喊口號，訴諸行動。或許前往一线實地做志愿者並不容易，但生活中的習慣，譬如垃圾分類，“做了會發現沒有那么難，最多一分鐘，還能體會到快樂”。
就像《一路前行》化用英國生物學家珍妮·古道爾的話：只有了解，才會熱愛。只有熱愛，才會行動。“環保不需要理由，愛上生靈，就會想要保護它。”這是胡歌在節目裏的一句旁白。
前陣子，胡歌看了演員陳衝的散文集《貓魚》，有一點感受尤深：怎么能那么具體地還原場景和時間，有那么多生動的細節。“真的很羨慕，因爲我的記憶好像都是粗线條的。”他說，“所以《繁花》對我是特別的存在。”
在電視劇《繁花》开播一周年的紀念短片裏，胡歌說：“我以爲已經和阿寶說再見了，可是沒想到，我始終還沒有殺青。”這並非空泛的抒情，是《繁花》打开了他的記憶庫。
故事發生的上個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，胡歌正經歷幼升小，這是與父母關系最緊密的階段。初中的叛逆期尚未到來，也不像上大學或工作後，客觀上就限制了相聚的時間。“觀衆看到的是阿寶在那個年代的商場叱吒風雲，對我來說，那是在尋找人生中最寶貴的和家人在一起的記憶碎片。哪怕拍攝時一個小小的細節，都可以迅速把我拽回到最美好的回憶裏去。”
有一場阿寶和汪小姐在南京路上狂奔的戲，汪小姐的包掉在地上，阿寶撿起來，驀然回眸又見她。打光的時候，王家衛導演囑咐胡歌：“你回頭的時候，看到的不是小汪，可能是另一個人，也可能是過去的一段回憶，你自己去想象。”开機後，胡歌一回頭，看到的是媽媽牽着他的手，從南京路旁邊的小路穿行而過的背影。
情竇初开的阿寶會坐13路電車陪雪芝聊天，拍那幾場戲時，胡歌常想起的，是小時候坐15路電車到外婆家的舊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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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生日，胡歌在微博上發了歌曲《偷心》的MV。這是劇組給他的禮物。畫面中，阿寶來到昏暗的倉庫，找尋一台蓋板上刻着金魚的鋼琴。阿寶的心，宛如那條金魚，“長夜裏越來越冷清，回憶裏越來越孤寂”。
可胡歌初看劇本時，腦海中閃現的並非鋼琴倉庫，而是回憶的倉庫。“我後來爲什么建議讓我爸爸來演這個倉庫管理員，也不是光爲了好玩。”他解釋道，“其實是40多歲的阿寶，去記憶的倉庫裏尋找感情的影子，遇到的恰恰是70多歲的未來的自己。”
和父親演對手戲，讓胡歌夾在“要求很高的導演”和“不是很有耐心的演員”中間，無奈充當起現場的“執行導演”，但“回憶倉庫”的意象和溫度，深植在他心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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採訪中，胡歌數次提及“到我這個年紀”。年屆不惑，對時間的流速會有和此前迥異的感知，日子變快了，值得珍視和陪伴的變多了。
2019年，母親離世之後，胡歌接拍了“後勁很大”的電影《不虛此行》。他飾演的聞善是一個寫悼詞的人。起初，這只是編劇事業失意後的權宜之計，可在不斷的聆聽和記錄中，聞善完成了更迭與自愈。
“到我這個年紀，包括身邊的朋友在內，會慢慢經歷親人朋友的離世。中間有個真空階段，你不想講話，也不知道跟誰說，很多記憶碎片會向你衝過來。”胡歌說，“人在世的時候，你無暇尋找這些記憶碎片，當他們真的離开了，你會拼命把碎片拼接起來。這時真的很需要一個出口，一個傾聽者。”
名字有如“善”我聞之意的聞善，就是這樣一個天使般的傾聽者。在詮釋他的過程中，胡歌更深切地體察到，人與人之間該如何相處，又該如何告別。經由自身的際遇，2020年前後，他試圖在戲劇的世界裏尋找一些更貼近內心和生活的角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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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生活中的角色，最新的一塊“記憶碎片”，自然是女兒。輕盈的、柔軟的、溫存的小生命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。這牽動了胡歌的柔腸與思緒。“一直有種說法，自己做了父母以後才开始理解父母，我深有感觸。”他說，沒有孩子的時候，只會站在孩子的立場去看父母，再想象他們怎么看自己。如今，他懂得了什么是可以犧牲自己的愛。也是借由這份愛的覺醒，他愈發通透，有限的時間裏，什么更重要，該如何取舍。
胡歌還开啓了一輪自我反思。他發現，在忙碌的日程中，只要檔期勻得過來，第一反應就是插入新工作。直到去年年底，他驟然意識到，這種慣性沒有將對家庭和孩子的陪伴考慮在內。自省，行動，改變，這個春節，胡歌幾年來第一次在家裏守歲。
在片場拍戲時，胡歌收到過一張女兒熟睡的照片。他哭了。起初有點訝異，後來明白，剛孕育的生命，神山聖湖般純潔。一如他直面納木錯、沱沱河時的難以自持，令人感動的東西總有相通之處。而“六經注我”，看待外物的方式，映照出的往往是自己的變化。
置身記憶之海，難免有浪平浪卷，潮起潮落。重要的是，待到喧囂與浮華褪去，海灘上會留下星星點點的貝殼，縱如吉光片羽，也都彌足珍貴。
監制/MIXWEI
攝影/劉頌
藝人統籌/喬伊斯·王
造型/punkcherry，tian
文字統籌/陳柏言ChicoChan
撰文/傅踢踢
發型/喻文峰
化妝/姜潔
制片美術/oolong，罌粟
製片助理/何偉偉
燈光助理/田仕鑫、羅益鐘、石磊
美術助理/lu hao
造型助理/Karlie、Yitong、小水
新媒體監制/fionn
策劃執行/羅蒙妮
視頻監制/Sammul、吳三木
導演/ 薛霖
製片/步
攝影/Shuren、Wang宇
青年藝術家/直林zilin
工具製造商/凱霆文化道具
製片助理/李思靜
後期制片/步
剪輯/薛霖、楊希@幀不錯
調色師/思靜@幀不錯
助理/AimeeX
標題：胡歌 憶海拾貝｜嘉人封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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